我壓根沒想過,規劃了這麼多地方要去、在腦海裡預設了旅程中的各種可能,但是回過頭一看,最難抵達的地方,其實是「家」。
從台北的學校宿捨出發後,剛好接續著的下一個縣市便是我家,所以理所當然要先回家一趟,只是因為出發得太晚,所以錯過了跟媽媽約好的晚餐時間,進家門時餐桌上已收到只剩下冷掉的菜飯,還有一臉焦慮的媽媽。
「怎麼這麼晚才回來?」
我心頭一驚覺得事情不妙,於是口氣平靜的解釋了晚出發的原因。
「什麼?你明天真的要去環島? 不要吧!」媽媽又問
「可是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?」我回話
「不行! 不能去環島! 太危險了!!」媽媽語帶堅持
吃完飯之後,便是一連串我和媽媽的激烈爭辯,甚至連一向沒什麼意見的爸爸也加入反對的行列,一下說最近有颱風要成形、一下說遇到壞人怎麼辦,但都被我一一否決。
「我規劃很久了,住哪、要找誰全都聯絡完,連訂金都繳了,臨時不去怎麼行?」我大聲反駁,但爸媽仍擔心這樣的規劃不夠周延。
後來,連「改成坐火車環島好不好?」這樣的折衷選項都出爐了,甚至還全額補貼我交通費用,但我卻依舊不為所動,而討論也就因此無法得到共識,眼看著牆上的時鐘越走越快,雙方卻依然堅持己見,老實說當下我很難過也很心急,一方面是擔心這樣下去無法順利成行,期待已久的夢想就將幻滅,二方面則是覺得,無法獲得家人支持就擅自遠行,心理總是不太舒服,有種沒有獲得祝福而可能會遭致厄運的想法浮在心頭。打開電視機,也的確發現台灣東南沿海一帶有個熱帶氣旋正在醞釀,難保不會在我的旅程中發展成颱風,彷彿是在告誡著我放棄這個念頭。
平時的我,或許真的會為了這些阻礙而取消或改變行程,但這一次,我卻感受到潛意識裡的另一個自己,正在強烈的抗拒任何有關「放棄」的想法,說什麼也一定要出發,「不環島,毋寧死」的革命意識堅定了我的態度,但卻也連帶使得我和家人的關係,一瞬間就到達這輩子以來從未有過的最緊張狀態,說真的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嚴肅的跟爸媽吵架呢!
當晚,雙方只能以半放棄的方式不歡而散。
「明天再說吧!」進房間睡覺前我跟自己說,回應著媽媽睡前的那句:「不管!反正你明天就是不能去!」
翌日,我從緊張與焦慮中起床,若沒有昨天這一吵,我今天應該是抱著緊張又期待的心情起床,準備好迎接這場旅行的,但由於尚未獲得「上級批示」,導致我無法用輕鬆的態度去面對今天的太陽。
眉頭深鎖地打開電視、轉到新聞台......咦!熱帶氣旋消失了!氣象主播身後的衛星雲圖證實了這個消息,豈不是代表未來可能遭遇的颱風危機自行解除? 這擺明了是老天有眼嘛!我開心的把這個消息告訴剛從菜市場回來的媽媽,但卻換來另一個憂愁的眼神。
「你真的要出發嗎?」
「嗯.....對......」我心中原本的興奮瞬間化為虛無。
離原本預計出發的早上八點還剩半小時,在這半小時裡,只剩下我和媽媽在沈默的籠罩中吃完早餐。
「要記得每天打電話回家報平安。」媽媽終於開口。
「會啦! 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打!」那一瞬間我才終於能放下心中那顆大石頭。
如果,我顧及父母的感受,站在「要是你出意外我們該怎麼辦?」的角度,而被他們的反對給說服,放棄這次旅行,那我便是選擇了自己原生的,也是一直以來被要求遵守的傳統家庭價值觀,但這一次我堅決地想要離開,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,並且堅信這趟旅程不只是「出去玩兩個禮拜」,而是一場能夠給我帶來刺激和成長的「壯遊」,所以即便做了讓父母擔心的決定,我仍然義無反顧。但說實在的心裡還是會因為傷了他們的心而感到難過,所以出發前,我給了媽媽一個擁抱,好久好久沒跟媽媽抱抱了,那個當下我的情緒複雜而激動,腦海裡飄過的眾多念頭之一,竟然是「搞不好,這會是最後一次擁抱了!」,多麼慷慨激昂!我這輩子從沒想過,宛如電影裡英雄要赴死前的劇情,竟然會活生生在我家客廳上演。
唉,說到底「家」仍舊是我們最不能捨棄的地方,但卻也是這個年紀的我,最不希望立刻就到達的地方,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是會重新回到守護家庭觀念的行列,就跟我相信我現在說什麼也要不計代價看看這世界一樣,只是不知道回家的那天何時才會到來,也許真的要等到我把全世界給看透的那天也說不一定,這不是在逃避現實,而是在完成我生命裡註定要走的路徑,而我也堅決的相信,這趟人生旅程的終點,一定會是---
「溫暖的家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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